第三十二章:停职审查


邢团长发现,自打高大霞担任了文工团的指导员,她的演讲能力越来越强,今天在台上讲起她哥高金柱的英雄事迹,可谓声情并茂,赶上说评书了。李云光和傅家庄进了剧场,本想叫下高大霞,被傅家庄拦住了,他害怕见到高大霞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堪。邢团长见一下来了三位领导,李云光又点名要找高大霞,便有些自作聪明起来:“是要提拔大霞同志吧?太好啦。三位首长,我提个建议,我们文工团业务上没有问题,吹拉弹唱有的是人才,可真就缺少一个政治敏感、觉悟又高的好干部,你们要提拔高大霞没问题,不过,最好还是让她兼管着我们文工团的思想政治工作。”
傅家庄看出李云光脸色难看,问邢团长什么时候能结束,邢团长看看台上:“刚讲到兴头上哪。”
台上的高大霞情绪激昂:“同志们呀,那时候我们跟小鬼子做斗争,把每一天都当成这辈子的最后一天过。我们所有的人都惜命,可要是我们全中国的人,个个都光顾了惜自己的命活着,那还有谁去打小鬼子?”
在如潮的掌声中,李云光望着台上的高大霞,神情复杂。高大霞在台上看到他们几个人,激动地喊起来:“咱们公安总局的领导来了,大家欢迎领导讲话!”说着,带头鼓起掌来,迎了过去。
李云光朝众人挥了挥手,让邢团长带他们去办公室,说完,自顾走了。高大霞一脸疑惑地跟着进了办公室,见李云光铁青着一张脸,想缓合一下气氛,笑着说:“李副政委,你这脸拉这么老长,太严肃了吧。”
傅家庄表情肃穆:“高大霞,严肃点,李副政委代表组织,来跟你谈话。”
高大霞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,疑惑地看向李云光。
听完李云光代表组织向她宣布的决定,高大霞眼里泛着眼光,她自语着:“我革命了这么些年,这就是我得到的下场。”
李云光看向傅家庄,想让他说点什么,傅家庄却避开他的目光,李云光有些失望。
“我能看看我的档案吗?”高大霞轻声问。
李云光犹豫起来,看到高大霞哀怨的眼神,他终于点了点头,起身朝外走去。
“等一下。”高大霞抹了抹眼泪,“我给文工团的讲话还没完,能让我……”
“不必了吧。”李云光头也不回地说道。
“让我讲完吧。”高大霞的坚持近乎倔强,“我高大霞要脸面,什么事讲究个有始有终,我不能虎头蛇尾,我得讲完了,要不,大家好着急了。”
李云光回身身,看着高大霞,问道:“着什么急?”
高大霞笑着说:“以前听书,最怕听那句‘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’。听了之后,回家是抓耳挠腮,就等着他‘分解’。”
“让他讲完吧。”傅家庄看着李云光,声音不由地有些发抖。
“同志们,刚才我说过,我哥叫高金柱,他离开大连的时候,都没来得及跟我嫂子告个别,就去了胶东。”高大霞站在舞台上,望着台下的团员,娓娓讲述着。
侧幕后,傅家庄望着台上的高大霞,五味杂陈。一旁的李云光看了看傅家庄,又望向台上:“从个人情感来说,我也相信她是无辜的,但是她的档案确实有太多疑点,我们采取这样的措施,是对组织负责,对革命负责。你我都应该清楚,在组织原则面前,我们都不能犯糊涂。”
傅家庄无语,默默地盯着高大霞。
高大霞深吸了一口气,抑制住了满腔的悲伤,继续讲着:“当时,我哥他们为掩护二百多村民撤退,带着二十个队员阻击小鬼子,小鬼子有五六十号人,他们的武器好,咱们的武器差。我哥带领战士们占了个小山头,利用地形优势,缠住鬼子一个晚上,给村民们争取了时间,可我哥他们二十个人都牺牲了。”高大霞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台下鸦雀无声,有人抽泣起来。
“现在,我哥就埋在胶东抗日烈士陵园,拜托大家,将来你们谁要走到那个地方,有空的时候,麻烦你们替我去看看他,帮我给他上柱香,献个花,捎句话,就说他妹妹高大霞,他弟弟高守平,都挺好的。”高大霞说不下去了,给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,眼晨的泪水无声滑落。
“大霞姐,高金柱烈士没有死!”台下的袁飞燕站起身,泪眼朦胧地高喊道,“他活着,活在我们心里!”
高大霞慢慢抬起头来,含着泪笑道:“对,我哥没死,他活着,他还在革命!”
高大霞跟着李云光和傅家庄来到公安局,见到了自己的档案,外面的袋子没问题,可一看里面的纸张,高大霞就觉出不对劲来,她虽然认不全原来材料上的文字,可这纸张用手一摸,是不是原来的东西就一清二楚了,这错不了。
“假的,肯定是假的,不是我原来的档案。”高大霞斩钉截铁地说。
傅家庄与李云光对视了一眼:“你能确定?”
高大霞不假思索地点头:“原来的档案,我看过多少遍了,原来的纸软塌塌的,这纸,还脆生。”
“你是说,叫人调包了?”李云光指着高大霞手里的材料。
“这还用说吗?肯定是挽霞子干的!”高大霞一锤定音。
很久以来,方若愚一直以为自己不屑于干栽赃人勾当,现在想来,那都是因为还没有被逼到墙角。这一次高大霞档案做假的事情一敲实,往后她即便本事再大,也翻不出多少浪花了,高大霞各种穷凶极恶的嘴脸他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,可没想到的是,当这个女人真的来兴师问罪时,方若愚演技再好,还是觉得难以招架,差点演砸了。
“天天惦记坑我的,除了你,还能有谁?”高大霞眼里喷着火,已经把方若愚的半边身子逼到了办公桌上。
“这……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呀!”方若愚求救地望向傅家庄,“傅处长,你可得给我撑腰呀。她的档案在哪我都不知道,我上哪去造假,高大霞这是要冤枉死我呀!”
傅家庄想起高大霞说过在他这里吃过胡萝卜,问他哪来的,方若愚说是方德福给的,他一脸委屈地望着傅家庄:“傅处长,我知道你跟高大霞关系好,可她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吧。我们旧警察再怎么不受待见,也得有个活路呀!”
“你少装可怜!”高大霞冷声怒喝,“你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能耐哪去了?”
方若愚气得脸色发白:“高大霞,现在可不是小鬼子说了算的时候,现在是共产党代表人民当家,空口无凭是要负责任的!”
“大霞,走吧。”傅家庄拉着高大霞朝外走,高大霞还不肯罢休,指着方若愚叫板:“你主不是个老狐狸,我早晚一天能揪着你的狐狸尾巴!”
“不嫌骚你就去揪。”方若愚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。
傅家庄拽着高大霞出来,高大霞把火气撒到他身上:“你们这还是公安局吗?简直成了包藏国民党特务的贼窝。”
“方若愚是不是特务,得用证据说话。”傅家庄低声说着,朝办公室走去。
“傅大哥!”随着一声亲昵的呼喊,走廊尽头跑来的居然是刘曼丽,“哒哒哒”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,分外刺耳。
“嫂子,你怎么来了?”高大霞迎上去。
“我来办大事,傅大哥。”刘曼丽敷衍地跟高大霞说了一句,就奔向傅家庄,“我这样式穿戴见李副政委行吧?”她张开胳膊展示着身上的旗袍,笑吟吟地问。
傅家庄有些拿不准:“李副政委让你来的?”
“你不是说等成立了公安局,李副政委就要见我吗?人家多大的官,我能让首长老想着我这点事吗?我老不来上班,也是怕耽误了咱们公安局的工作。”
高大霞听不下去刘曼丽的矫情,跟傅家庄打了声招呼,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傅家庄看着她落魄的背影,鼻子发酸。
“别管她了,我们去见李副政委吧,别叫首长着急了。”刘曼丽催促着,像是知道李云光早就在办公室里恭候着她的到访。
见到盛装进门的刘曼丽,李云光一时还真是有些无所适从。他很快镇定下来,在简单了解了刘曼丽的家庭与思想状况后,认为她去文秘室比较适合:“曼丽同志,既然我们是革命同志了,那我就要对你提几点要求。”
刘曼丽忙不迭地点头:“为革命,别说几点,几十点,几百点我都能做到。”
李云光说:“革命是光荣的,但是革命者必须经过千锤百炼。要有革命信念和革命意志,要有革命的大无畏精神,做好随时为革命牺牲的准备。”
刘曼丽说:“我明白,只有千锤百炼,烂铁才能成好钢。”
李云光强调:“你要特别注意的是,在日常工作生活中,一定要严守党的机密。”
刘曼丽身子一挺,大声说:“放心吧首长,我嘴紧。”
从李云光办公室出来,傅家庄带着刘曼丽去找高守平,一看到刘曼丽的一身装束,高守平就让她先回去,刘曼丽却说革命工作要紧,她今天就能上班。傅家庄让高守平带她去领套服装,刘曼丽高兴地说:“谢谢傅大哥!”话一出口,她自己也觉出这称呼不能在单位叫了,忙说以后她也叫傅处长。
傅家庄笑笑:“那我得叫你刘秘书了。”
刘曼丽兴奋地点着头,看到前面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,是方若愚。刘曼丽高兴地跑上前,吓了方若愚一跳,听她说来公安局上班了,方若愚有些吃惊,伸手向刘曼丽道贺:“刘秘书,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。”
刘曼丽紧紧握着方若愚的手:“方科长,以后我们互相帮助,共同进步!”
穿上列宁装的刘曼丽,在办公室里看什么都好奇,高守平进来:“嫂子……”
刘曼丽嘴一瘪,数落道:“叫什么嫂子,叫同志。”
高守平尴尬地张了张嘴,说道:“那……我得提醒你,刘曼丽同志——”
刘曼丽想笑,使劲忍住了,一本正经地盯着高守平:“说吧。”
高守平说:“组织上既然信任你,让你当了文秘员,你就要认真工作。”
刘曼丽一摆手:“这个不用你教,李副政委早跟我说了。”
“纪律方面,我也得提醒你,文件管理很重要,很多材料涉及机密,所以不该看的不看,不该问的不问,不该听的不听。”
刘曼丽一笑:“不就是当聋做哑嘛,哦,还得装瞎子?”她有些不解。
高守平正色道:“嫂子,我和你谈的是正事。”
刘曼丽脸一板:“高守平同志,你又犯错误了,不准叫嫂子!”
世间事常常是有人得意有人愁。刘曼丽春风得意之时,在饭店后厨摘菜的高大霞却悄悄流着眼泪,外面几个嘴碎子团员议论她被停职的话不时飘过来,让她越加难受。在案板上切口条的刘有为终于忍不住了,气呼呼提着刀冲了出去,不大一会儿,外面赔着小心的叽叽喳喳动静没有了,刘有为提着刀回来了,又切了小半盘口条,他终于绷不住了,一刀尖甩在案板上,冲着高大霞质问:“姐,咱都叫人家当猴耍了,你还在这破饭店伺候他们干什么?”
高大霞头也不抬:“你再胡说八道,我把你的舌头剁下来当口条给拌了。”
“姐,咱这店是文工团的食堂,有些事想瞒瞒不住呀。”刘有为过来,蹲在高大霞跟前。
“我什么都不想瞒,瞒着多累。”
“姐,他们要是真对不起你,那就是过河拆桥,卸磨杀驴,想当初,你提着脑袋和鬼子干,现在把鬼子打跑了,他们倒好,翻脸不认人了。”
“闭嘴!不许你这么诬陷我们组织。”高大霞呵斥。
刘有为着急:“姐,你可真够彪的,他们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了,你还替他们说话。”
“不是我替他们说话,是你说的不对。”
“怎么不对了?他们不给你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,凭什么还要调查你?姐,大不了咱们不干了,一心一意开咱的包子铺,只要是文工团的人来吃,咱一个包子要两个包子的钱!”
“胡扯!”高大霞瞪着刘有为。
“我这不是想办法替你出气嘛。”刘有为口气软下来。
“对组织,我高大霞永远没有气。刘有为,你记着,我高大霞既然是党的人,就要革命到底。”
“你都被党怀疑了,被党调查了,还革命个什么劲呀。”刘有为嘟囔着。
高大霞说:“党怀疑我调查我,是组织程序,我不能记恨党。这就像孩子和爹妈,爹妈打孩子两巴掌,就是打错了,你还能记恨爹妈?”
刘有为摇摇头:“姐啊,你就彪吧,彪得不吃食儿啦。”
“这不是彪,这是心甘情愿。你不是党员,你不懂。”高大霞又摘起菜来。
刘有为按住高大霞的手:“姐,那你知道坏你的人是谁吗?咱得治治他呀。要不然,他真把你当软柿子捏了,往后还不得蹬鼻子上脸?”
夜色降临,方若愚提了一网兜海鲜来到良运洋行。今天的事情办得漂亮,他得来跟麻苏苏庆祝一下。头一回接收方若愚的礼物,麻苏苏笑得合不拢嘴,海鲜倒是其次,关键是方若愚的此举,让她感觉两个人的心开始贴近了。
“小方啊,以后咱俩就这么合作,绝对是珠联璧合。”麻苏苏安排甄精细赶紧下厨,她要跟方若愚喝一杯。
方若愚却没有麻苏苏的乐观:“这种珠联璧合,还是少一点吧,太吓人了,一招不慎,满盘皆输。”
“怎么能输哪,悲观不好。”麻苏苏温柔地看着方若愚,“你想啊小方,高大霞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。你呀,以后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,再也不用担心她使你坏了。”
“但愿吧。”方若愚叹着气。
“你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。”麻苏苏替方若愚拉开椅子,让他坐下。
方若愚抚着椅子背,有点出神:“当初,高大霞抗日立过大功,和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恨,现在我们把一个抗日英雄硬生生冤枉成了汉奸嫌疑人。我确实心里不舒服。”
麻苏苏神色渐渐冷淡下来:“你别忘了,是高大霞先把你当汉奸的。小方啊,在大势面前,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。当初日本人在,国共合作,是利用攘外,现在没了日本人,我们就在安内。历史大势,让我们和共产党不得不成为你死我活的仇人,现在你对高大霞的同情,随时都会成为她刺杀你的利刃。”
方若愚坐下,显然麻苏苏的话并没有入他的耳。
麻苏苏继续自顾说道:“别看共产党在大连有苏联人撑腰,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,我们不过只是做了点小手脚,他们怎么样?就蒙圈了嘛。”
“大姐,你不光轻视了高大霞,也轻视了共产党。这个事,他们会进行调查,也许很快就会还高大霞一个清白身。”
麻苏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:“在你眼里,高大霞是好人,那我就是坏人了?小方啊,你可别忘了,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战友,你可不能好赖不分,吃里扒外。”
方若愚脸上划过一丝忧虑:“现在,我们把高大霞逼到了墙角,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不罢休又能怎么样?以后她想不罢休对你也没有威胁了。”麻苏苏不屑。
这话让方若愚一愣:“怎么讲?”
“我接到大姨的指示,让你从公安局辞职。”麻苏苏看了方若愚一眼。
“辞职?”方若愚有些意外,“为什么?”
麻苏苏说:“有个地方更需要你,大姨要把你这块好钢用在刀刃上。”
“哪里?”
麻苏苏一字一顿:“物资公司。”
方若愚脸色一白,旋即摇头:“不行,这个地方我不能去。”
麻苏苏诧异:“物资公司可是个肥差,去了那里不愁吃喝。”
“大姨不会让我去那里吃吃喝喝吧,放火搞破坏才是目的。”方若愚板着脸说道。
麻苏苏笑了笑:“果然聪明,一语中的。不过大姨说了,会保证你的安全。”
“保证得了吗?你也不想想,高大霞是放火团出身,你让我去放火,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?”方若愚越说越激动,“不行,这个职,我不能辞!”
“咱们不争了,这不是商量的事。”麻苏苏淡淡说道,“大姨已经下了死令,你必须辞职。”
方若愚沉默,少顷,说道:“就是辞,李云光他们也未必会遂了大姨的心愿。”
麻苏苏笑笑:“这就不是你考虑的事了。”
方若愚疑惑:“怎么?共产党的事大姨也能操纵?”
“没有金刚钻,大姨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。”麻苏苏淡淡地说。
“那还有高大霞哪?有她在我就不可能安生!”方若愚又激动起来。
“我看你是叫高大霞吓破了胆,她能吃了你还是能剁了你?”麻苏苏也不由提高了声音,“这之前,她敢破马张飞是有底气,现在,她都泥菩萨过河了,还能兴风作浪?”
方若愚苦涩一笑:“大姐还是太小看高大霞了。一个男人轻视一个女人的结果,是早晚有一天,她会让你生不如死。所以,我是越来越不敢小看她了。”
麻苏苏斜眼打量着方若愚,轻声叹道:“小方呀,真想不到,你现在居然怕了一个破落的老娘们。”
方若愚长叹了一口气,无可奈何道:“女人本该是温柔的,可一旦注入政治基因,就会变得可怕凶残,比如大姐你。”
“小方,你这是拐弯抹角骂大姐呀。”麻苏苏像是很失落。
“那倒不敢。”方若愚起身,“我只是劝大姐多通点人情世故,因为被情感滋润的女人,才有女人原本的味道。”
“女人要是只沉浸在情感里,就会变得愚蠢,被男人欺骗。”麻苏苏面无表情,“所以,在这个世界上,不光有美人计,还有美男计。”
“怎么,你还想叫我去诱惑谁?”方若愚心里一颤,“我坚决不干!”
“你可真敢想!”麻苏苏笑起来,笑得花枝乱颤。
方若愚慌了,赶紧叉开话题:“对了,有件事忘说了,高大霞的嫂子,到公安局上班了。”
“那个刘曼丽?”麻苏苏来了举趣。
“对,是她,在办公室做文秘。”
“这倒是份好差事。”麻苏苏思忖着。
屋外飘来海鲜干锅了的腥臭味道,甄精细一脸慌张地进屋来陪罪,麻苏苏臭骂了他一通,让他再出去买些熟食,被方若愚拦下了,借口还有别的事,离开了洋行。甄精细看着方若愚走了,暗自高兴,那锅海鲜,是他故意煮糊了,这个臭不要脸一直霸占着老姨夫名号的方若愚,居然想跟他甄精细的大姐一块吃饭,做梦去吧。
方若愚在外面简单吃了口饭,就回家了,进了院子刚掏出钥匙要开屋门,黑暗中一根木棍卷着疾风袭来,他还没有来得及躲闪,闷棍已经砸了下来,他轻哼了一声,旋即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了。
方若愚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瘫坐在家里的沙发上,他艰难地睁开眼,想要伸手遮住刺目的灯光,却发觉自己已然被五花大绑了起来。眼前的一片模糊漫漫清晰起来,方若愚这才看到家里被翻得一片狼籍,两个晃动的人影正对着墙上的那幅字品头论足,二人居然是高大霞和刘有为。
“想天思霞……”刘有为把“霞思天想”念反了,疑惑地看向高大霞,“姐,这意思好像是说他成天想着你呀。”
高大霞大惊:“啊?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……”她愤怒地转身去看沙发上的方若愚,却一下子被醒过来的方若愚吓了一跳。
“你们干什么?”方若愚大声质问。
“你说干什么?我告诉你啊,不准你成天胡思乱想!听到没?”高大霞冲过来,照着方若愚脑袋就是一巴掌。
方若愚奋力挣扎着身上的绳索:“高大霞,你这叫私闯民宅,你个疯子!”
“对,我是疯子,我就是叫你给逼疯的。”高大霞拉过把椅子,坐到方若愚对面。
方若愚被噎住了,气得苦笑起来:“以前都是我捆别人,现在成别人捆我了,真是风水轮流转呀。”
高大霞拿起床边的笤帚疙瘩指着方若愚说:“知道风水轮流转就好,咱也不费工夫儿了,你就把怎么诬陷我的事都说清楚,有为,记好了,完事儿让他按手印。”
“你私设公堂,这是犯法的!”方若愚又激动起来。
高大霞不以为然:“捆都捆了,你就不用操心我犯不犯法的事了。”
“我抗议!”方若愚大吼道。
“抗议没有用。”刘有为左手换右手把玩着手时的木棍,模样活脱脱就是地主恶霸。
“那我就闭嘴。”方若愚气冲冲地扭过脸去。
刘有为用木棍捅了下方若愚:“怎么,你还非逼着我给你动大刑啊?”
“这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了。”高大霞抽了方若愚一笤帚,“说,诬告我的是不是你?”
方若愚看着高大霞,轻声说:“诬告你的是谁,我不知道,但诬陷我的是谁,我知道。”
“你还耍无赖!”高大霞又一笤帚疙瘩挥过去。
挨了打的方若愚坐正了身子,正色道:“高大霞,虽然我不是共产党,但是共产党讲求实事求是的原则,我举双手赞成,有就是有,没有就是没有。可你呢?无凭无据就咬定我是特务,这不是诬陷又是什么?”
“嘴还挺硬哈!”刘有为挥了挥木棍,“我就不信邪了,哪怕你是铁齿钢牙,我今天都要给你敲碎喽!”
“那你就敲吧。”方若愚张开了大口。
刘有为又气又急:“你还成臭无赖啦!”
高大霞拽住刘有为:“有为,他怕耗子,你去抓个耗子来,塞他裤裆里!”
刘有为一怔,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。高大霞着急地推了他一把:“去呀!”
“我……我也怕耗子!”刘有为小声道。
方若愚戏谑的目光投过来,高大霞瞅了眼刘有为,怒其不争地长叹了一口气,看向方若愚:“说吧,什么时候把我档案偷走的?”
方若愚一脸委屈:“我都没见过你档案,上哪偷去?高大霞,你就是诬陷我,也得诬陷得靠点谱吧?”
“装什么蒜?”高大霞怒喝,“你派人上我家里去偷过红肠!”
像是配合高大霞的话,旁边刘有为的肚子发出“咕噜噜”的声响,刘有为尴尬地捂着肚子:“姐,你一说红肠,我都饿了。姓方的,你家有什么好吃的?”
方若愚哭笑不得,朝旁边小方桌的一个铁盒子丢了个眼神,刘有为拿过来打开,里面是桃酥,刘有为抓起桃酥大快朵颐起来。
“这干咽多难下肚啊?要不我去给你俩做点什么吧。”方若愚朝刘有为示起好来。
刘有为咽下一口桃酥,笑眯眯地朝方若愚点了点头,看上去好像为他的贴心关怀感动不已,方若愚坐直了身子,意识到也许找到了突破口。不料回过味来的刘有为却狠狠踢了他一脚,刚才的笑脸瞬间消失不见:“你骂我和大霞姐哪?我俩开的是大馆子,稀得用你上灶?”
方若愚顿时收起了多余的心思,讪讪地低了头。
“挽霞子,你别扯没用的。”高大霞用笤帚疙瘩敲了敲桌子,“快说派人去我家偷红肠的事!”
“我说什么呀?”方若愚抬头看着高大霞,“我再馋也没馋到这个地步吧?啊,偷红肠,还找人去偷,这成本得多大呀?有那钱我能买多少红肠?”
“还不老实!”高大霞恼怒起来,举起笤帚疙瘩要打下去。
“你叫我怎么老实?”方若愚下意识朝后躲着身子,“你说偷红肠那个人,跟我也没关系呀,再说,我哪知道你们家有红肠,我又不知道你们家住哪。”
高大霞嘴角露出一抹冷笑:“露了,说露了吧?你可是我嫂子和我弟弟的救命恩人,你在哪救的他们俩?在我家吧?你刚才说不认识我家,这不是瞪眼说瞎话吗?跟我耍花花肠子,你老姨夫还还不够格!”
“这,这怎么又整出老姨夫来了?”方若愚一脸困惑,“我也没有老姨呀。”
“你不用有老姨,你自己就是老姨夫!”高大霞激动得直喷唾沫星子。
“越扯越没边了。”方若愚不耐烦地皱眉,“行了,你快放开我吧,这五花大绑的,干什么呀这是?大半夜的咱俩搁这磨磨叽叽,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,还当咱俩是……”他古怪地笑了笑,“哎呀,咱俩差这么多岁数,我都说不出口。”
“你当然说不出口了!”高大霞被他气得直跺脚,“干了那么多坏事,你敢跟谁说!”
“我是真想干过点什么坏事,老实跟你说了,你就能离我远远的。”方若愚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,“这么着吧,我明天就去找点坏事干干,给你个交待。”
高大霞恼怒地甩下笤帚:“那你就在这坐一宿,想想明天干什么坏事吧,有为,走。”
厨房里传来刘有为的回应:“姐,荷包蛋都打上了,马上出锅,咱俩一人俩,他家有冰糖!”
高大霞气得抓狂:“你吃吧,我走!”
方若愚着急地大喊起来:“唉,你别走啊,你走了我怎么办?”
高大霞回头,瞪着方若愚:“以你老姨夫的本事,这点事儿难不倒你。”
刘有为垂头丧气地从厨房里钻了出来:“姐,都快出锅了。”
“走!”高大霞低吼了一声,气呼呼离去,刘有为不舍地跟了上去。
“别走啊!我还绑着哪!”方若愚朝门口喊着。
“老绑着不会出人命吧?”出了院门,刘有为小声问。
“他是干警察的,这点本事能没有吗?”高大霞拉开了院门,两人扬长而去。
高大霞说得没错,他俩刚出院子,方若愚就挣脱了绳索,收拾起一片狼籍的屋子,等把把房间收拾得恢复如初时,一位他不大想见的客人登门造访了。
来的是麻苏苏。本来她是不必来的,傍晚方若愚离开没一会儿,她就发现方若愚走得急,落下了公文包,甄精细见她执意要送过去,不情愿地说那他去吧,麻苏苏却不用。从青泥洼街到黑太礁,来来回回啥不干,少说也得一个多名头,甄精细不放心,怕不安全。
麻苏苏坐在小方桌的镜子前,给脸上上着妆:“干咱们这行的,趁着黑咕隆咚的时候出去,才更安全。”
甄精细说:“我陪你去。”
麻苏苏往头上插着簪子:“不用了,人多动静也大,你在家里老实看门吧。”
甄精细说:“姐,你太看重他了,这都大半夜了,还化妆……”
麻苏苏说:“女人化妆,是尊重别人,也是尊重自己。”
甄精细点头:“也对,姐要是不化,我也怕大半夜的他真认不出来。”
“出去!”麻苏苏恼怒地吼了一嗓林,甄精细慌乱地跑了出去。
麻苏苏平复了一下情绪,站起身,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腰身,有些不满意,她使劲收起肚子,镜子里的腰身总算有了些模样。她感叹岁月真不是个玩意儿,偷偷摸摸就把一个人的青春拿走了,连声招呼都不肯打。麻苏苏哀怨地叹了一口气,肚皮一松,差点把面前的小方桌顶倒,她手疾眼快,一把按住了方桌。
麻苏苏从洋行拿了瓶上好的红酒,甄精细还是不放心:“这大晚上的,方若愚要是起了坏心可怎么办呀?我又不在姐身边。”
麻苏苏叹了口气:“精细呀,你是真爱操心,到老了可怎么办啊,我都替你愁。”  她不想让甄精细再坏了自己今晚的心情,耐着性子说,“没事儿,方先生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“这可不好说,知人知面不知心,他要是万一……姐,你拿这瓶酒吧。”  甄精细递上一个大瓶红酒,“这个好,瓶子底厚。”
麻苏苏疑惑:“瓶子底厚就好?这我还没听说。”
甄精细肯定地说:“当然底厚好,一瓶子砸下去,保证能砸晕!”
方若愚跟麻苏苏说起被高大霞和刘有为砸晕过去的事,麻苏苏笑起来,“我听你讲起跟高大霞插科打诨的事,很是享受呀。”麻苏苏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。
“都五花大绑了还享受,”方若愚嘟囔,从厨房端出两碗热汽腾腾的荷包蛋,“高大霞也算干了点好事,大晚上还专门来给做饭,你看看,做完人家还走了,一口都没吃,还不收工钱。”
“我不饿,你吃吧。”麻苏苏摆了摆手。
“这不正好两碗嘛,咱俩一人俩蛋。”方若愚话一出口,意识到不妥,忙把陶瓷碗搁在麻苏苏面前,“来,趁热吃,还加了不老少冰糖哪。”
麻苏苏笑笑,坐到方若愚对面,伸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,指尖触碰到了耳边的一枚碧玺花簪。方若愚注意到了麻苏苏头上的小装饰,赞叹道:“哟,这花簪不错,漂亮。”
“出门的时候,我顺手从店里拿了一个,臭美一下。”麻苏苏抬手拿下花簪,看了看,放在桌上。
“哟,别摘呀,一会儿走再忘了。”方若愚说道。
麻苏苏脸色变得有些不快:“小方,我这荷包蛋是不能吃了。”
方若愚故做不解:“怎么不能吃了?”
“你都下了逐客令了,我再呆下去,尴尬呀。”麻苏苏幽幽说道。
“大姐说哪去了,我这不是……给你提个醒,没别的意思。大姐想多了,想太多了。”
“想得不多,叫别人讨厌呀,大姐可不想做个讨厌的人。”麻苏苏淡淡说道,拿过方若愚的公文包来,拎出一瓶红酒,“我拿了这个,来,给你压压惊。”
方若愚眼里掠过一丝无奈。红酒都带上了,今夜麻苏苏一时半刻是不会走了。
麻苏苏起身取来两个高脚杯,倒上红酒,朝方若愚举了举杯:“来,小方。”
方若愚端起红酒,尴尬地笑了笑:“这荷包蛋就红酒,搭配得有点儿奇怪。”
“是哈,那我去做几个小菜,”麻苏苏又起身,“家里有什么?”
方若愚连忙摆手:“别麻烦了,大姐,这就挺好,你坐,坐。”
“那就将就一下吧。”麻苏苏坐下,“委屈你了小方。”
“这怎么还扯上委屈了。”方若愚被麻苏苏的目光盯得心里发颤,“挺好,来,大姐。”
麻苏苏刚要说些什么,方若愚已经自顾自将一杯酒喝了下去:“好酒,大姐,喝呀。”
麻苏苏少抿了一小口,目光落在墙上那幅“霞思天想”的大字上,欲言又止。
方若愚搁下酒杯,忿忿地敲了敲桌面:“大姐你也看到了,这个高大霞,简直就像个鬼魂,太缠人了,我都好让她折磨疯了。”
麻苏苏收回目光:“小方呀,越是斗争形势严峻,咱们越是不能慌神,稍一有闪失,就叫共产党抓了小辫子,再想翻身,就难了。”
方若愚不置可否地抿着嘴,默默喝起了闷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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