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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凶手


琴仰止赶到的时候,镇所的人已经把案发现场封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位值役正在给女孩做笔录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背对他的方向,少见的对他之外的人开口说话:“我想确认是不是他,就下楼来。结果真的是他。他想对我动手的时候,这个胖胖的值役来了。他们打了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时打起来,具体是什么情景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敢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眼也没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值役又重复了一遍问过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也一一作答。

        问完后值役点点头,收起纸笔:“好的。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,可能会再向你询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女孩说:“那我能回去了吗?琴仰止发现我自己跑出来会生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值役已经看到她身后的琴仰止,故意说:“你知道他会生气,你还一个人跑出来?看到人就该立刻叫他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万一他被打死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  值役笑:“琴大人能被他打死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琴仰止很厉害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问他自己嘛。”值役摆摆手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回头就看到琴仰止。也不害羞:“你很厉害吗?那我看你画个鬼画符都得半天。还画错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重画那是因为我画错了吗?”琴仰止没忍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不说了:“你在这儿等等,我去看看情况。”到底死的是不是那人,得有个准确的答案才行。

        走了几步回头,见女孩正往外走,立刻叫住人:“你干嘛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买糖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有钱吗你就买?”琴仰止盯她:“你就给我站在这儿别动!哪儿也不许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走去了尸体那边,还伸头从拐角向外望,看到人站在那儿垂头踢雪没乱走才放心。

        -

        这边现场基本没有什么疑点。

        死的人和画像上的打扮确实有些不同,但并不太影响辨认,并且在肩膀附近有挖掉附身灵息的伤在。

        从现场看,是两人对打,最后双双毙命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因为雪下得大,很多痕迹已经被掩盖消失了。比如脚印啊什么的。用追踪也看不见了。这人还有行李不见了,那边的小旅社老板说他进来的时候带了东西的,但现在找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有可能是被人偷了。在这里并不奇怪。多是的小偷小摸的人。找是找不回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镇守站在这儿,长吐了口气,案子是结了,但死了三个值役,没人笑得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要走的时候,镇守叫住他:“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个现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边是失踪的瘦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死在一个死巷子里面,离之前发现他坐骑的地方并不远,有一处巡逻点离这里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,也就是说,如果有人在这里大声疾呼,值役能听得见并且立刻赶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死法,和其他死者完全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死掉的凶嫌身上并同有内丹存在的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唯一的疑惑,他到底是怎么杀掉这么多人的,其中还包括三个修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法器?或者高等的颂符。很多东西都能办得到。”查验这现场的值役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是不太懂,他为什么杀旅舍那个人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黑市那个院子里的人被杀,可能是和这年轻的凶嫌有利益冲突,少年想黑吃黑。

        镇所里阿甜的死,是要进去救狼。

        杀瘦子是因为瘦子身上有用来抓捕他的画像。

        杀胖子是因为胖子阻碍了他对女孩不利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旅舍里那个人被杀,是为什么?人家又不认识他,据店主说,他在店里也没有和任何人发生什么不愉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逃跑的路上,应该小心谨慎,不可能无故杀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值役说:“死者们都失血过多,但现场又没有多少血,妈的他怕不是吸血吧。疯子的想法我们正常人是理解不了的。也许他觉得自己饿了,必须得喝人血。所以才杀那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也说得通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案子基本也就这样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镇守陪着琴仰止边往回走,边说:“琴大人,我说句不吉利的话,你要找的那个女娃,如果真确定不是那个失忆的女娃儿,那大概率是死了。我在这儿做了四十多年的镇守了,说句不好听的话,一般来说黑市搞绑票这些人,还是讲信用的。如果女孩还在,他们早就把人还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也知道。沉默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低声又聊了些有的没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唉,年前出了这样的事儿。可真是……”镇守问:“眼看要过年,琴大人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抬头,就看到那女孩百无聊赖站在巷子口。

        风把她头发吹得乱飘,她穿着他买的那身运动服,不停地把这些不听话的头发塞到耳朵后面,但作用不大。最后索性就不去管它们,被头发拍一满脸,眼睛鼻子都露不出来,也死站着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忍不住笑了笑。“我想,明天就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就跟着我去。我答应她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也好。”镇守说:“留在这儿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她现在一无所有,还得劳烦镇守大人给她登记个身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当然。”镇守说:“她倒霉,好端端遇到这样的事,但也命好。将来琴大人帮她找找家人,说不好还能找得见呢。我们这边也会帮着清查失踪人口案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多谢。”琴仰止与镇守道别。

        镇守派了个值役跟他回酒店去,那边的帐是挂在镇所的,现在人要走了镇所的人得去把账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过去女孩身边,费半天劲才把她脸从头发里拨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样?”她问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抓着她的那一把头发,低头看了看,随便从腰上扯了个挂玉玦的络子下来,咬在嘴里,双手胡乱把那把头发理理,腾出嘴边拿络子绑头发边说:“算结案了吧。后续肯定是还有很多收尾调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之前我在楼上从窗户往下看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他吧。你那时候认出来的?”琴仰止推推她的肩膀,叫她转过去。他本来就不会松头,这样面对面站着绑头发更加不顺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总有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为什么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就笑说:“你还真怕我死啊,他又打不过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不好那些值役也觉得他打不过自己,结果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一个人下来有什么用,你能打过他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是想让他走。”女孩说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说:“他到底为什么非要来找你不可,是为了杀了还是为了别的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也没指望她真能回答,手上的头发看上去乖顺可真要绑的时候,又无比棘手,他费劲心力不得其法,心不在焉地嘀咕:“那你不是很怕他的吗。你还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应了一声:“你不能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儿说:“你还要带我去春山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笑了笑: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为了去春山。”他打了个结,松开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头发实在绑得不怎么样,但女孩甩甩头,很清爽的样子,并不在意难不难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路边的店,买了花三个铜板买了三颗糖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特别高兴,放一颗在嘴里乐呵呵对他笑:“有辣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姜。这是姜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鱼里那种姜。”她边走上酒店大门的台阶边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姜挺好的。”她笑着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什么叫姜挺好的,琴仰止笑,回头就看到站在前台结账的值役正看着这边,表情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顺着值役的目光看了一眼女孩,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值役大概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:“琴大人,镇守大人说您明天就走。那我给你订到明天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点点头,经过时顿了顿步子,落在后面,问他:“你刚才看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。就是觉得,小丫头笑起来很像阿甜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。又伤感。阿甜在这里没来多久,还那么年轻。

        打起精神来说:“琴大人要给她登记身份,得有名字的呀。她记起来自己叫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愣了一下,他还真没想这个。

        值役回头看了一眼,女孩站在楼梯上嚼糖。低声嘀咕:“真的挺像,猛不丁的还有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琴仰止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,就是像。”值役大约觉得那个描述不太好没再说:“之前倒是没感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之前不怎么笑。”遇到这么大的事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人都没缓过来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噢噢。”值役说:“好像确实是没怎么笑。您先上去吧,我这里结完账再上去帮您收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跟女孩一前一后地上楼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他东西不多,统共就带了一套衣服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他东西都用酒店一次性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也没什么东西可收的。值役结完账上来,也就没事找事帮着擦除门上的颂文阵法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去卫生间把没用完的洗发水肥皂装起来,看到洗漱台上有个黑红色的污渍,伸手摸了摸,皱眉问外头客厅坐着看电视的女孩:“你划到手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外面的人回答得干脆利落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皱眉,伸手摸了摸,又闻了闻,是血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身上没伤,她身上也没伤,那这是哪来的?

        提着包走出来,让女孩伸手给他看:“是不是划在哪儿了,自己没注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但她那双手上确实一点点伤痕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划手。之前流鼻血了。”她说:“晚上还能吃鱼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吃吧。”琴仰止抬头看看屋子里的通风口,室内太暖和确实会变得干燥。但他并没有觉得鼻子不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 得知可以吃鱼,女孩立刻朝在擦门的值役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值役愣了一下立刻会意:“放心在这里的消费镇所都会结的。”又说:“这鱼确实香。在镇里都有名的,那天值班的时候我还问阿甜呢,怎么一身的鱼香味,这鱼可贵了……”说着想到阿甜不在了,猛地打住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值役干活完走了,琴仰止说了女孩几句:“你这样上赶着找人要东西,人家要瞧不起春山的人,瞧不起桃氏。你以后是要入春山门的,再不许这样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没钱有什么办法。我们不得吃饭吗?”她盘腿坐沙发上,看了琴仰止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背对这边正在整理包裹,看不到是什么表情,但没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就说:“那我们晚上吃别的呗。”倒在沙发上玩遥控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会儿换台一会儿换台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回头看了她一眼:“你坐好。坐没坐样也不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里又没别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别人也不行。养成了习惯就难改了。到时候给尊上们看见,不会喜欢你的。你不想去春山了吗?坐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脸上一万个不愿意,但还是坐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转身去卧室,她又利落倒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晚上两人去酒店对面吃,琴仰止吃了两个馒头,给她买了两个菜肉包子。小孩子还要长身体。再怎么也得吃点肉才长得好。怕路上会冷,又给她买了件棉衣。

        钱袋子里几个铜钱,叮叮当当乱响。

        回酒店的时候,风雪更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过年了。”琴仰止看看天:“赶在年前回春山,山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。不像这儿贫瘠之地什么也没有。到时候你想吃什么,我都猎回来给你做。果树什么的,我院子里也还种了一些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又问她:“你想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:“随便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名字怎么能随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随便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回了酒店,琴仰止半夜都没有睡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一大早,两人起来退房后先去镇所登记身份。因为她没有来历,户籍就落在镇所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写名字的时候,她踮起脚看,琴仰止落笔工整,一板一眼。写的是‘桃九九’这三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九九归一,吉利。大俗大雅。桃则是我家的姓。”琴仰止昨天想了一夜,淑啊、媛啊、丽啊、花啊草啊,都觉得不搭:“另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另外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叫这个名字好沾沾光呀。”琴仰止说:“你性格跳脱,万一尊上们不喜欢,会很麻烦的,但叫了这个名字,春山的人会对你很好的。到时候他们问,你就说是父母取的。知道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登记的过程并不复杂,也就是录个人像,填个信息。最后就能得到张有名字有头像的卡片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琴仰止去和镇所的人告别完,才带着她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出去的时候,阿甜和瘦子胖子的亲属正进门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好奇地回头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告别式会在镇所里举行。胖子老婆哭得人都要昏厥,被人架着自己站不稳似的。瘦子没有家人,是个孤儿。阿甜家似乎是外地的,她只身来到这里,没提过家里人怎么样。两人的灵位只能放到镇里的娘娘庙去。有个女值役哭得脸都涨红了,喘不上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丑陋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人有时候似乎就是会丑态百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像狼,狼脸上是少有表情的,有也是龇牙的凶狠,令人望而生畏。似乎只有人,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挤动脸上的肌肉。

        有时候好看,她喜欢。有时候看到就想立刻移开视线。让人不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收回目光,扭头拿着崭新的身份证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。上面写着桃九九,米镇人氏,年十四什么之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明年我就不是十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年它会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以后就是有身份证的人,我叫桃九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。”琴仰止招出马来,把她托上去,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后牵起缰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你姓琴,我姓桃呢。我怎么不叫琴九九。我不能跟你姓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本来姓桃。琴……是后来的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是后来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后来改的名字。我二十岁之前不叫琴仰止。到了二十岁才改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人人都要这样吗?”她问:“那我二十岁的时候也要改别的名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。只是我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二十岁我就不是我了,我就成了琴仰止。”他说着低头看看:“桃九九,你能不能把帽子戴好?雪全在头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冷。”她脆生生地回答:“你再叫我一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桃九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就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傻乐。”琴仰止嘀咕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早上上路,到了晚上入夜总算赶到一处可以落脚的路驿。

        路驿一般只有一个屋子,四周有简陋的院墙,外面是没有锁的,要锁只能从屋里锁。这是给所有路过的人借宿的地方。建筑上布满了护颂,但里面只有简陋的通铺。

        琴仰止对这种地方却十分熟悉似的,不一会儿就摸到了柴火,把炕烧起来。又把准备好的饼拿出来,在火上烤一烤热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没被子,但他的大袍子自带暖意,桃九九挤进去,两人勉强能靠它来抵御寒冷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咬着硬邦邦的饼,嘀咕:“鱼真香。我昨天中午吃,到晚上都觉得嘴里还香着呢。”现在却只能吃这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现在身上还有味呢。”之前房间里全是鱼味,出来后用袄子一捂,把味都捂住了到现在都没散。再加上酒店的鱼本来就用法特别,加了独有的香料。

        桃九九低头闻了闻,在大衣裳下面拱来拱去,琴仰止难免被挤到,沉下脸说了几句,她这才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却又追问白天的问题:“那你为什么到了二十岁就会变成琴仰止,没到二十岁之前你又是谁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但却并没有得到回答。她抬头看向和自己挤在一起的青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知道突然在想什么,脸上早就没了笑容,神色有些奇怪。像是不解,又仿佛想努力想明白什么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她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突然在想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刚才的值役说,那天值班的时候阿甜身上有鱼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白天当班在食堂吃饭,又没有吃鱼,身上哪来的鱼香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哦?”她说:“那你觉得哪里来的鱼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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