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化形

此刻的灵台宴气氛正酣，玉帝不在，众仙也就没了拘束，或围坐谈心，或兴起而歌……总之，各有各的闹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番热闹的气氛里，却有一人兴致缺缺。他意兴阑珊地把玩着一枚仙果，偶尔抬起头环顾四周，目光都带着嘲弄与厌烦。终于，他似乎再也坐不住了，起身在内殿绕行几步，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重重帷幔后。

        帷幔后是长长的回廊，点着萤烛的宫灯悬挂在檐下来来回回地轻晃，朱红的廊外是厚厚的云海，时不时地有仙禽冲破云海，身后拉出一道长长云线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戬不疾不徐地顺着回廊向前走着，这里视野开阔，天廷西翼的景色尽收眼底。他记得过了前面的拐角，有间轩榭，他可以在那儿待上一会儿。毕竟三妹要陪着星徵，而他得照看三妹，即是走不了，便只好寻个清静地儿好好捋一捋今日在这灵台宴上的所见所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凡间处理玉帝交待的事情，本来是不打算回天参加灵台宴。后来是听说玉帝因为星徵的缘故钦点三妹上天，他放心不下，便只好回来，顺便也打算向玉帝汇报事情的进展，却没想到能听到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所谓的隐神究竟是什么意思？是神族？既是神族，为何会受到天廷的追捕？是怕威胁到仙族在三界内的统治吗？那这些遗落的神族是不是与最近妖族的异动有关？那与妖族交好的嫦娥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？

        自己眼中法力平平的嫦娥，却是雷部众将口中出生入死的好兄弟。他也曾与雷部打过交道，那帮家伙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说话，若是不能叫他们服气，即便是玉帝的外甥，也绝不会放在眼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是，嫦娥的美貌令人惊叹，她有着就算是杨戬也难以抗拒的魅力，可这不会是让雷部众将折服的理由。别看着一个个都是些糙汉子，他们却完全没有凡人那些怜香惜玉的感情，眼泪或者笑容不会让他们手软，心机和手段更是得不到他们的尊重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么，嫦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？她面对不同人，都带着不同的面具过活吗？

        恍惚间，杨戬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。一袭黑袍的嫦娥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，她俯视着他，像是在打量死期将至的猎物，令他一眼便失了魂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，悦耳的嗓音说着最恶毒的话语：“……啧啧啧，这张脸就把你迷住了？把你的命给我，这样，你就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了，怎么样？高兴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打在他胸前的那只手、笑得狰狞的那张脸、眼前忽然崩出的金光、女子痛苦不甘的叫喊……杂乱的画面在杨戬脑海不停闪动，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情绪又充斥心中，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爱恋破碎的不解与难堪，是对被美色迷惑而遗忘了仇恨的羞愧与自责，更是对自己有眼无珠的愤怒与不甘，即便过去了许多年后依然无法释怀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戬看不透嫦娥，这个女人，从她出现在他生命的那一刻起，他就从没有弄懂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二哥？你怎么出来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杨菡的轻呼唤回了杨戬漫游的思绪，他定定神，看见杨菡和星徵正坐在前方廊畔望着他。抛开脑中那些事情，杨戬弯了弯嘴角，笑着走上前说道：“你们俩什么时候跑出来的？我还以为你们在偏殿歇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菡和星徵对望一眼，笑道：“出来有好一会儿了，正打算回去找你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戬微笑着点点头，正要说话，却听星徵问道：“你和嫦娥仙子关系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杨戬一愣，不明白星徵怎会这么问，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杨菡。

        杨菡无奈地看了看星徵，又朝远处努努嘴说道：“方才看见你和嫦娥仙子在那儿说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戬顺势望去，原来这儿能看到灵台的出口，瞬间便明白星徵的意思，杨戬以为星徵不过是一时好奇心起，便云淡风轻地说道：“同殿为臣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星徵看了眼杨菡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，“先前你在宴上那般说话，我还以为你和嫦娥仙子之间有什么不快呢！我和三娘打算去广寒宫一趟，你要一起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杨戬顿觉莫名，他不知二人何时与嫦娥有了交情，嫦娥才离开，便要登门拜访。杨戬疑心杨菡还是没有放下嫦娥的事情，可杨菡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，像是说这个决定与她无关，只是星徵忽然心血来潮而已，但眼底的得意却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下杨戬只觉头疼，自从接到瑶姬的口信后，杨戬是真的不打算与嫦娥计较以前的事情。可显然杨菡还没放下，看起来还因为自己态度的转变激起了她的好奇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这么让她俩去广寒宫，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麻烦。可若是阻止，且不说星徵，只怕杨菡会更加好奇。想来想去，杨戬也只能勉强点头陪同前往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了伐木声，此刻的广寒宫安静得毫无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里比紫微垣还冷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第一次进广寒宫的星徵十分新奇，但也忍不住因为这里迫人的寒意嘟囔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戬一进门就发现了宫中的异样，他凝神细看，发现这股不寻常的寒意竟是由前方大殿向外扩散而来，定是这宫中出了变故。杨戬直觉这些异状与嫦娥有关，心中莫名担忧，墨云扇清光一闪，便化作三尖枪牢牢地握在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杨菡和星徵自然是看到了杨戬的动作，二人对视一眼，皆知前方有状况，收了各自的心思，小心戒备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听到一声尖厉长啸，夹杂着女子模糊不清地呼声，那耳熟的声音冲击着杨戬心腔，让他的心瞬间就提到嗓子眼。只来得及抛下一句“小心”，杨戬身形一晃，身影已经移至殿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脚踢开殿门，被关在殿内的阴寒之气化作劲风喷涌而出，不远处的桂树林被这股忽然而至的狂风刮得枝桠猛地一斜，满地的落花被吹飞溅起在半空，又飘飘扬扬地落下，像是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花雨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在施法的嫦娥因为杨戬突然闯入分了神，她念诀的手一颤，体内徐徐运转的真气因此有了一瞬的凝滞，胸腹间立刻生出闷痛堵涨之感，更糟糕的是不过一息之间，一直禁锢在她体内的另外一股力量瞬间占了上风，她的魂体就好似又一次被真火灼烧，痛得她难以支撑，连连后退。

        嫦娥的异状让杨戬大惊失色，他跨步上前，将嫦娥接入怀中。只见嫦娥满头大汗，面白如纸，眉头紧拧，一副伤重难忍的模样，抬头看了杨戬一眼后，抓着他的衣襟，指着浮在空中的玉兔，急切地说道：“……玉兔、玉兔快要凝成仙骨了……快、快帮她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杨戬抬眼望去，此刻的玉兔双目赤红，小小的嘴唇一直不停地嘶喊，四肢胡乱地踢蹬，发狂的模样像极了那一日。他来不及细问，左掌抵着嫦娥的后背想要助她平复体内的真气，却被嫦娥挣脱，杨戬不明所以地看着嫦娥，见她虽是面有难色，但依旧坚定地拒绝自己为她疗伤。杨戬心有疑惑，此刻却来不及细问，他只得将嫦娥搂在怀中，右手举起三尖枪，刺眼的金光从枪尖射出，打在了玉兔的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，杨戬也感受到宝莲灯熟悉的气息。他没有回头，望着依旧挣扎不停的玉兔说道：“三妹，护住玉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宝莲灯是娲皇在世时最常用的一件法宝，据传当初她抟土造人时便是用宝莲灯稳固生魂，眼下由它助玉兔凝成仙骨，再合适不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旁的星徵也跃进屋内，她摘下头上的步摇，纤手在空中快速地滑动，很快一道泛着蓝光的符篆便浮空闪烁，她急声对杨菡说道：“待我将定神符打入它的体内，三娘，你用宝莲灯稳住它的识海，杨戬，只要看到它体内亮起红光的地方，你立刻击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论炁丹的使用，在场诸人都比不得星徵，听了她的安排，纷纷应下，各执法器，沉着应对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星徵左手猛地向前一推，定神符便飞速打向玉兔的身体。而就在定神符入体的一瞬，杨戬看到玉兔体内几处要害皆泛起红光，手随心动心随眼动，杨戬手腕一翻，几道细细的金光如同丝线一样刺入那几处红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却听得玉兔发出一声痛楚的尖叫，那红光化为细碎的光点，先是定在原处不动，但很快，它们便慢慢分散开，像是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它们在玉兔体内游走。宝莲灯柔和洁白的光芒笼着被疼痛折磨得昏死过去的玉兔，它的识海在宝莲灯及炁丹的保护下安然无恙，而它的体内，那些红色的光点正缓慢地连成一条条线，眼下虽然还看不分明，但众人皆知，这便是凝成仙骨进而化出人形的最后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杨菡手执宝莲灯，将玉兔稳稳地放在榻上。星徵上前一步，仔细地观察片刻，这才回身对嫦娥说道：“仙子放心吧，它已经没事了，过几日待炁丹一化，便大功告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嫦娥一直揪着一颗心在一旁看着三人动作，听到星徵这么一说，她这才安心，欣慰地笑了笑，虚弱不堪地说道：“多谢诸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戬望着嫦娥气息紊乱的样子，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查探她此刻究竟伤情如何，却不想嫦娥快他一步按住他的胳膊，坚决地摇摇头，咬牙说道：“有劳真君，我无事，唔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闷哼，打断了嫦娥的话。一直抱着嫦娥的杨戬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嫦娥的模样不是惺惺作态，她似乎是在躲避他的触碰，可嫦娥连挪动身躯的力气都没有，她的身子一直在不自觉地轻颤，额间更是沁出豆大的汗珠，她分明就在经受难忍的痛楚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戬不明白，她怎么会伤得比玉兔还严重？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几息功夫，嫦娥脸上便惨白如纸，原本红润的双唇血色全失，整个人因疼痛缩在杨戬怀中，却仍想强作镇定。杨戬是又急又恼，嫦娥每一次下意识地紧咬双唇都让他眉皱得更深，整颗心随着嫦娥痛苦不堪的反应而起伏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能再任由嫦娥这么硬撑下去，杨戬当机立断，一把将嫦娥抱起，转身就欲往殿外走。却看到嫦娥因为他的动作下意识地看向躺在榻上的玉兔，杨戬无奈一叹，对杨菡说道：“三妹，你和星徵留在这儿照看玉兔，我送仙子去药王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感到怀中人轻微的挣扎，杨戬将嫦娥抱得更紧，他语带薄怒冷冷地威胁道：“仙子不愿去药王殿，是想让杨戬为仙子诊治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怀中人果然停止动作，杨戬低头看了看正愣愣地盯着他的嫦娥，心中的怒气忽地散了大半。唤来云驾，杨戬直奔药王殿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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