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本性

一场闹剧，最终竟将几十米开外的沐扬苏亦呈二人都吸引来才算完结。殷母挨了殷父的狠打，脸上挂了彩，殷父也被殷母咬破了耳朵。

        碧梧居的院子中间被留了一滩血，几个半看热闹半煽风点火的丫头仍旧兴致勃勃，提着扫把清理，还忍不住偷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番折腾后，沐扬和苏亦呈坐在碧梧居的门厅里喝茶，两个人才拉了架，都是气喘吁吁。一杯一杯地饮茶，谁都没有力气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沐扬深吸了口气，说道：“师弟，我腿软，像做梦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亦呈：“”他垂下头，看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腿，脑中同样一片混沌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沐扬正和苏亦呈探讨接骨的手法，忽然听到这边有动静。他们听说碧梧居这边闹了起来，担心姚七七受欺负，便匆匆赶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谁知刚踏进院子，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——殷父将殷母按在地上，殷母狠扯着殷父的头发，两人打作一团。而他们担心的姚七七，身边跟着不知所措的殷龙，站得老远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个丫头虽说在劝架，却没一个人真的上手去拉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遇见了，便不能放任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男人相看一眼，便去拉架。

        沐扬随手拉住的是殷母，他上一秒还在心疼挨上了殷父的师弟，下一秒就被殷母打中了肚子，殷母个子小小的，怎么力气竟这么大。

        沐扬又深吸一口气，心疼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那两口子被李嬷嬷领去上药，不知会不会又生嫌隙，再打起来？

        有了这个顾虑后，他重重地摇了头，沐扬心说：若是再打起来，他可不愿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屋内，姚七七有些恍惚，她好像办了件错事，略施一计的初衷不过是教育一下顽皮的殷龙，可剑走偏锋，竟无端地激起了殷父殷母的矛盾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家的关系，像一只波如蝉翼的网，牵一发而动全身，只要姚七七轻轻一挑拨，就破了，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，忽然衣袖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扯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回头一看，殷龙眼中出奇的纯净，没了往日的坏笑，姚七七不免有些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道是出于自责还是善良，她摸了摸殷龙的肩膀，想安抚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家伙。

        还记得初见时，他敢在自己娘亲面前骂人打人，在家里怕是受尽了宠爱，可是他今天惹了娘亲生气，又亲眼见了自己爹娘打架，殷龙思考再三，并没有随爹娘离开，而是紧巴巴地跟着姚七七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定很怕吧，姚七七自小家庭和睦，父亲一生清廉，母亲是户部副官家的嫡次女，即使家里也并不那么富裕，但父母恩爱非常，三个哥哥也待人宽和，姚七七未曾体会过家庭的矛盾，因此对他更加怜惜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龙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，也不说话，只是眼中闪烁着一些晶莹的泪珠，到底是小孩子，他表达情绪的方式非常简单，忽然小心翼翼地贴着姚七七的手臂，肩膀不住地抽泣。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背，语气轻柔：“好孩子，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哭完了，殷龙觉得自己忽然如释重负，他哭得伤心，却又很痛快，在姚七七怀里，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有什么东西竟被触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生。”殷龙抹干净了眼泪，抬头看着姚七七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见“先生”二字，姚七七有些打怵，但是她垂眸看他时，殷龙满眼纯净，那张稚气的面庞又漫上了她先前看到的阳光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嘛，似乎这才是一个七岁孩童该有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他那张小脸，姚七七越看越觉得可爱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龙坐正了身子，忽然说道：“先生，我已经写够了一百遍。那人之初，性本善的意思是不是，每个像我这样的小孩出生的时候，都是好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眨了眨眼睛，满面虔诚。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被他问的一愣：“你理解的不错，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龙又低下了头：“那像我这样的孩子，是不是算不得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原本只是因为爹娘的关系而心疼他，现下，姚七七心里头更加怜惜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好像他一瞬之间便长大了，又或者，其实他一直都明白着很多事，只是不愿面对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坏，是没人能下定论的。大龙，你是有些顽皮，但是本性你心里头还是愿意听话的，对吗？”对上他那双虔诚的眼睛，姚七七也说出了心里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其实也注意到了，大龙似乎只是想用顽皮的方式，得到大家的关注，这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像她上一世，临安侯将她养在府里，她自以为是和府里的其他姑娘不同的，可每当临安侯去了别人那，她总想找个理由把他抢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往事不堪回首，她很不齿当时的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殷龙，又何尝不是这样，他只是渴望别人的关注罢了，他只是没有一对像样的父母，教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心性。况且连殷父殷母自己，都不会控制自己的心性。

        脾性外露，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，姚七七从心里头忽然升出一股子，想要拯救他的冲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手不自觉地掐了掐他的小脸。可一想到他的处境，再想想自己的处境，姚七七只能把这个想法咽进了肚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有什么资格当他的先生呢？在这个男子掌权的朝代，女子太过于博学，总是不好过的，末未先生的死，给她的触动很大。

        先生生前，文采卓然，是超过了很多男先生的，可那些文人墨客，表面上敬她，爱她，背地里却将她视为异类。

        先生努力了一生，却也只留下了她唯一的女弟子，她最后含恨而终，在那些名门正派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血。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没有末未先生的气度，容忍千夫所指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也没有先生的洒脱，能以死明志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想想，她更没有先生博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医女，她什么都做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，也能权倾朝野，为国捐躯吗？在这里，恐怕不能。就算有，那个人很难是她，也不能是她。至少在她救下家族前不能是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想得出神，身旁的殷龙又扯了扯她的袖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殷龙说：“先生，也给我讲讲这句话后面的吧。”他安静是像一只乖巧的小兔，一双眼睛略微有些红肿，可眸低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，只有对一些新奇事物的求知欲。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觉得，这样也好。殷姨母若是能让殷龙留在府里，就算她不能做他的老师，她也想求王爷给他寻个先生。人嘛，只要还有救，就能好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性相近，□□。”她柔声回答他的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家伙的眼睛眨啊眨，听了新鲜的知识，似乎对他的触动很大，他眼睛亮了亮，思考片刻忽然又暗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先生，我好像能懂。”他又想哭了：“这话的意思，是不是，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，只是因为我们长大的地方不一样，就变成了好人和坏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眼中不免有些惊艳，殷龙和他姐姐殷莫婉一样，竟都是绝顶聪明的人，可是她又觉得，殷龙好像承受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压力，便赶忙扶住他：“不是才夸了你，怎么又自己把自己说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道理，你将来要学的东西多呢，要是次次都悟出委屈来，怎么赢了小果哥哥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可小家伙仍走不出来，他扑在姚七七手臂上痛苦万分：“都是错的，是错的，呜呜，先生，我不想赢他们了，我想跟着你，我想学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时候知道粘着先生了，你前几天在窗户那砸先生的时候，可想着她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茶花恰好办完了事，刚一推门进来就看见那个小魔头搂着自家小姐的胳膊不松手，她还以为他又在欺负小姐，谁知竟听见了这样的一段对话。

        想来也气，原本她随小姐嫁来，王爷待小姐好，她也替小姐高兴，可他们一家三口，在王府里住了几日，竟大不比从前安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茶花还想继续说下去，可瞧见姚七七眉头皱紧了，她便不敢再往下说了，可还是狠狠地瞪了一眼殷龙泄愤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爹娘，还在别处上药。听说李嬷嬷给他们一个领到了北边，一个领到了南边，两人都咽不下这口气，还在破口大骂，污言秽语，把整个王府都熏出了一股子烂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茶花虽然嘴里抱怨着，还是从前厅摆了一篮的糕点，摆在殷龙和姚七七中间：“瞧着晚膳还早，奴婢先准备些糕点，胡椒方才差人送了好大一篮，什么种类都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龙很不客气地抓起一只糕点，他仰头，天真烂漫：“胡椒是你男人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茶花：“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为什么送你糕点？大果哥哥追春花姐姐的时候就送了糕点，娘说糕点都是拿来送的，我可都听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姚七七笑得开心：“顽皮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孩子本性纯真烂漫，脑子又聪明，其实很多事情看得明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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